【雷卡】斩落

私设镜中茶会黑桃骑士卡

《斩落》

他问，你我之间难道就没有一丝亲缘可以感知到的温、你毫无生气吗？

我说，然而你以为，何为生气呢。

悉数过往，事实上而今已是真的、再不需要有过多的愤怒与所谓生气了，原因无非是它太过饱和，更已经鼓胀出了一种丑陋的姿态，而非是颇具生气的漂亮，然而不论如何，时间过去多久，愤怒终未能停歇，因此我仍旧是能够察觉到一份平静之下流淌着冰冷的怒火，它存在，仿佛生命本身就是一栋由愤怒所组建起来的建筑；因为这种种，所以从感知到的那天开始，每长一岁，便都不得不使人不花比上一年更多的耐心，去抚平自己身上那些由愤怒所带来的褶皱，久而久之、倒是颇有种剥开树皮，强求死木活命的感觉。

如此这些年，外形与举止便好歹不算是过、不为过，但凡品行一直如树一般挺直而滑溜，到了最后，不论是落在谁人的口中，评价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，我做雷狮的侍卫，偶尔行为作风也收到勉强的褒扬，被众人说：这倒还算是称得上、对得起那些我所学所敬的所谓光荣忠诚；到底不似我那不识礼数的母亲。

换在最开始，固然是愤怒的，于此地留下的初衷毕竟是因为母亲，而与一切连线的原因，亦是为了母亲。当时勉强隐忍下来，将愤怒的焰火冻在死水，是在想要等有终一日报复得完整，然而到了后面，才发觉能够做的事情实在屈指可数；而所谓的仇恨也是可笑的；人的恶意竟然只是一种习惯，至于人的耻辱，竟亦是能够被磋磨的，到了最后，便仿佛真的接受了那样的非议，好像那就是事实；再到而今，居然还能够感慨一句：那些评价，即便落入了耳孔，又能做何。

不论作何，到底却说，人啊，人是不该愤怒的。

仿佛已经麻木，确实已经麻木。

早些年我回归时，雷王还在位，收留我之前一面说黑桃并不承认雷鸣的名号，将我拒之门外，一面却暗示，还有别的方式默许我的回归，于是觉得无选择时追问过去，那时他说：

你母亲亏欠这里，你要回来，要尽孝心，那就剪断你的笼头，交出她赋予你的名姓吧，死树不可再生、你回归时，便从此不再是一躯自由之身，你仍要回来吗？

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呢，除了她之外我已然与世界断开联系，除她之外我再难感知世界的存在，而今已然她沉睡在黑里，黑夜在旋涡中凝成死的渊，与她断开的东西跨过她的枯骨向我丢来一截绳，在开头打上一个结，问我是否要握住它，而她陷入沉睡之前也曾说，或者自由，或者握住我的死做结继续与畸形的联系绑定，自己选，但到底她渴望过，我便握住了结，为此经历磨折，被吊在深渊的崖，不上不下，绝望在脚下，希望在头顶，没有生气的人才能向上爬，没有情感的人才能留在冰冷的黑。

我无怨恨了，怨恨每年都被抚平，佩刀在我的身侧我的手旁，我握住刀并不是为了护卫，反是为了削除自己。

十五岁的时候王死去，同年雷狮将我任命为他的骑士，大殿之下我向他宣誓，礼数得当。

换到任何人身上，不得不说句好，然而偏偏是雷狮，往些时候，每过一年眉头便更皱紧一分，长而瘦、却到底不失力量的手指像健康的树枝，永远指望我树的躯干，对我说，希望能够在这光滑的皮上，见到更多逸出的旁枝，你不需要修剪，从来没有这个必要。

册封与宣誓当天便更甚了。

他起身要我与他平等、又想要踹翻俯首的臣弟；换在早些年，若当我俯首时遭遇这等剧变，定然不知从何对他说起，只会嗫嚅，说我的枝很丑，说没有修剪不便上堂；然而实际上，早在那个时候开始，我就已不再听他的言论了、从那时就开始自己做主，疯狂地修剪，维持着新生的模样了，我学会用死气来表达服从，借服从来反抗服从。

这真的是很好。

所以我说，我手边的刀并不是为了守卫，而是为了削除自己。

或许到底是因为愤怒不曾离远过我，即便冻死在水里也仍留有漆黑的灰烬，不够干净就是污秽，它生在我的皮表上似菌落一般蔓延，最终要覆盖我，哪怕有过一刻它曾分崩离析过，然而我仍旧是它的温土。

存活至今，我身周的一切件件与之相关，雷狮与我的生命重叠五年，这五年中我与他的父周旋，与他作伴，他知道我的怒火，我压抑我的怒火，他斥责我是活着的死人了，一具行尸走肉，那个时候我不听他的，何况现在。

然而他要我起来，我只将腿膝弯曲地更坚定，恍若它本就是如此畸形的模样，见状他唯有驱散周遭的人，手执明然的灯盏走进我，热的烛油与落下一团绵软轻盈的火在我们二者中燃烧，像隔开一条线，划开分明的距离。

他躬身俯看我，他问，我们之中便再没有一丝能够从亲缘中感知到的温了？

我不免回应，你以为，如何是生气呢？

愤怒是死气，你要我这浸在冰中压抑怒火的魂灵如何感到生气，展露我的自由呢？

我宣誓的新王拾捡我的刀，精致的柄被握在掌中，锋利的刃挥砍向我的发，刀尖挑开肩角上的金属徽章，力刃携风，我听见清响，感到舒畅。

他说，

我父要你交之名姓，斩断笼头、而今你服从我，我要你从此以往学会怨恨，这振刀，并非予无血性、无生气的一具尸体所有，你要知道你当为我斩裂什么。

我应他以无尽无穷之沉默。

此后我站起身，立于火簇之后，从此以往我不再是死树，我呼我的名，从身躯中呼唤死去的魂灵。

雷鸣.卡米尔。

你该生气的，但现在，你要快乐，不必正常。